马车中�
章越半闭着眼,一旁韩忠彦,蔡卞二人同坐车中�
见章越额上有汗,蔡卞递了手帕上前,章越见了伸手一歀�
蔡卞垂目道:“老师。�
章越闻声看了一眼蔡卞,却见韩忠彦故作坦然地将目光看向车窗外�
但见皇城根下�
军卒罗列�
禁军辅军对峙之中�
车窗外,皇城根下,禁军与辅军列阵对峙。一名禁军将领仰头灌下一大口酒,随手将酒囊抛给对面的辅军士卒。对方接过,毫不迟疑地痛饮一口,又抛了回去�
尽管刀枪都摆着,但彼此都刀尖枪头垂得很低,但仍有一触即发之势�
“韩大,长进了。�
章越语带讥讽地道�
韩忠彦道:“魏公,都到了此刻,大家同在一条船上,别埋怨来埋怨去了。�
章越指了指额头道:“埋怨?�
“尔等欲行兵谏之事,却将罪责都推到了我头上,今日之事恰如高平陵之变,我难逃一个司马懿的骂名!�
韩忠彦正色道:“魏公,怎说这话,发动兵谏都是蔡确党羽,枢密使章惇知而不报,甚至有意纵容。�
“罪责皆在这二人,史书上只会说魏公奉先帝遗命,拨乱反正,再造大宋!�
章越笑着看着韩忠彦,看向蔡卞问道:“元度怎么看?�
蔡卞道:“学生是以老师马首是瞻!�
“今日之事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!老师身不由己,但我等也是身不由己。�
章越道:“你们说你们身不由己,我看并非如此,说枢密使章惇是知而不报,明知有兵谏之事,却有意纵容,这我信。�
“但你们二人有无推波助澜?�
“还敢说是身不由己?�
韩忠彦冷笑道:“魏公,当初你将我和元度推举为东宫师保时,早安排到今日这一步了吧。�
“我等早与天子休戚相关了。�
章越笑道:“我果然没有猜错,韩大你是得到皇太后授意的!难怪在定力寺中草拟诏书时,尔等众口一词。�
韩忠彦一怔,随即坦然道:“魏公所言不错,我确实事先禀明过皇太后。�
随即韩忠彦道:“魏公,今日之事水到渠成,你说自己身不由己,我与元度也是身不由己,作下这等事,岂是为了一己荣华富贵吗?�
“先帝变法二十年,岂能如司马光所言,说停就停的。�
“一旦罢了新法,没有人担当得起,甚至打下来的熙河路,甚至整个西北也要分崩离析!魏公属天下之望!今时今日唯有魏公登高一呼,方衬先帝托孤之命!�
章越闭目不语�
…�
马车缓缓驶入宣德门,沿途守卫的士卒见车驾至,纷纷退避行礼�
章越踏下马车,晨光洒落在宫墙金瓦上,映出一片崭新的气象。他身着紫袍,负手而立,目光沉静地扫过宫城�
身后李清臣与张璪相继下车,三人肃然而立注视了一会皇城�
殿前司副指挥使刘昌祚,还有数名辅军将领见了一并慌忙上前参拜�
章越看向那些辅军将领,声音沉稳:“密院已调北辅军入城平叛。尔等即刻率部回营,若再滞留,一律以谋逆论处!�
数名辅军将领下拜道:““章公,我等不愿回营!只求北上河北,与辽人决一死战!�
章越眉头微蹙,语气稍缓:“这成什么话?�
“尔等昨日之举,本为朝廷进谏忠言,我自有主张。但若再滞留宫禁,便是僭越!�
众将领闻言,肃然拱手:“末将领命!必严束部众,静候魏公钧裁。�
刘昌祚看着章越几句话便稳住了兵谏,心道此番兵谏果真是章公幕后主使,一念及此,冷汗涔涔,生怕自己性命难保�
章越侧目看向刘昌祚,淡淡道:“官家、太皇太后、皇太后何在?�
刘昌祚连忙躬身答道:“皆在福宁殿。�
章越微微颔首:“你随我入宫。�
刘昌祚虽已是殿帅,但在章越这等重臣面前不自信,底气不足,当即俯首听命�
章越又对韩忠彦、蔡卞二人道:“你二人暂留宣德门,安抚百官,待我入宫面圣后再议。�
说罢,他整了整袍袖,与刘昌祚、张璪、李清臣一同迈步进宫,直趋福宁殿�
一路上章越看到不少内侍按刀捉箭,守在宫门要道上,显然也是要以备不测。当然他此刻入宫,也可能是被瓮中捉鳖�
不过章越心底没有犹豫大步而前�
到了福宁殿殿前,但见阎守懃和梁惟简各带着一帮内侍守在殿前,他们见了章越抵达立即入宫通报�
福宁殿内,高太后与向太后分坐两侧,皆未垂帘。年幼的天子由内侍抱坐于椅上,稚嫩的面容透着几分惶惑�
章越拜见后,高太后命内侍给三人赐座�
高太后不问张璪,李清臣,而是向章越问道:“章卿,外头有多少乱兵?�
章越道:“回禀太皇太后,臣除了刘昌祚外,不曾见有一兵一卒!�
刘昌祚闻言闭目心道,卒矣�
高太后看了一眼刘昌祚问道:“外头并非乱兵?那就是朝中有乱臣了。�
章越苦涩地一笑道:“臣昨夜之前一直在定力寺中打禅七,直到今晨方知大事。�
高太后会意看了一旁向太后一眼�
章越道:“臣以为如今并非算旧账翻老帐的时候。�
“这是中书草拟的草诏,还请太皇太后过目!�
一旁李清臣和张璪沉默,高太后略有所思地接过诏书看过后,不由哂笑指着李清臣,张璪笑道:“此皆应声作揖之流,作何大事?�
高太后对天子道:“官家,朝中有大臣要你作汉献帝呢。�
章越对一旁侯立刘昌祚道:“刘昌祚,你要谋反?�
刘昌祚被吓得魂不附体,慌忙拜下道:“臣万万不敢。�
章越对高太后道:“太皇太后明鉴,刘昌祚言他不敀�
“臣也以为他不敢,刘昌祚在西军多年,甫一调入京师,绝不敢有此异心。�
“当然前指挥使燕达也不敢。�
刘昌祚仍是汗如雨下�
高太后对刘昌祚讥笑道:“还未改朝换代呢,倒是有人早早下船。�
高太后道:“那此草诏是出自何人之意?�
章越道:“众臣之意。�
“那章卿之意?�
章越道:“臣代众臣而至呈奉诏书。�
“那众大臣又为何齐至定力寺议诏?难道三省一院不在宫城内,而在定力寺中吗?�
高太后怒道�
章越不作声,身子微微后倾,一旁李清臣,张璪会意�
李清臣,张璪先后道:“启禀太皇太后,此番兵乱与魏公,与臣事先毫不知情。�
“本欲入朝,但为乱兵所阻,反是定力寺无人。臣思量了下,还是要魏公出来主持大局,平定兵乱。�
“正好遇到了众大臣们。�
李清臣,张璪言语间撇清了干系�
等二人说完,章越道:“先帝临终托臣顾问军国事,事到如今,臣不得不出面定乱。�
“若太皇太后觉得臣有嫌疑,不配主持此事。臣愿辞去一切官职,立即归老建州。�
向太后出声道:“魏公承先帝元丰之遗志,朝堂上还要倚重卿处理国事。�
“否则乱兵如何能退。�
说完向太后目光坚定地看向高太后�
高太后看着向太后这般不由微怒�
章越转向向太后,恭敬道:“启禀皇太后,先帝变法二十年,朝堂大政多为先帝变法的延续,熙丰(熙宁元丰)臣僚皆奉此行之多年,一旦废改,国将不国。�
“臣以为只要朝廷仍承续先帝元丰之遗志,又何来乱兵乱臣。�
高太后道:“元丰遗志,而今可是元祐,新法不便,天下人心思变。�
“先帝一好恶,定国是,后经永乐城之败,早有对新法后悔之意,应军国事并老身权同处分,否则不会有以吕公著,司马光为师保之言。�
高太后明白章越等人都是继承先帝遗志下来的,之前都是受先帝提拔的,所以他们肯定会延续元丰的路线,维护先帝的威望�
所以问题在如何阐述遗志上?
这是名分大义所在�
章越道:“回禀太皇太后,司马光早有言过,新法名为爱民,其实病民,名为益国,其实伤国。�
“这早就违背了先帝遗志。�
高太后正色道:“元祐之中也有元丰。老身早已允诺过卿家的。�
章越摇头道:“臣虽明白太皇太后的心意。�
“先帝遗志或许是微有所改,但此岂是司马光之意。论语有云:'三年无改于父之道,可谓孝矣。�
他上前一步,声音愈发坚定:“但司马光之前信誓旦旦言以母改子,妄自更改先帝遗志,甚至连三年之期也是不顾,大行改弦更张之道,又何尝是微有所改,微有所变。�
“甚至右仆射吕公著屡屡言之,更正之道,当需有术,不在仓促。司马光却置若罔闻。�
“御史刘挚等人更是变本加厉,大肆抨击新法,罢黜熙丰旧臣,全然不顾太皇太后'略示更张'之初衷。�
“今日扣禁军封赏,还言裁撤辅军,激此兵乱。�
高太后如今心底确实并无大改新法之意,但下面办事的司马光等人行事愈发激烈,导致事情一发不可收拾�
高太后道:“如今老身令不出宫城。�
“元丰元丰,天下且随你们去吧!�
说完高太后起身,章越捧诏道:“请太皇太后在诏书上用玺!�
高太后身形一顿,锐利的目光直视章越,似要看透他的心思�
李清臣适时出声:“符宝郎何在?�
符宝郎应声而出,恭敬捧出玉玺。高太后接过玉玺,在诏书上重重盖下,随即转身离去�
除了梁惟简搀扶着高太后一人离开,别无他人�
向太后目送高太后离去,神色复杂难明。殿内众人屏息凝神,仿佛玉玺落印的余音仍在大殿中回荡�
…�
晨光初现,宣德门前的积雪渐渐化开�
章越对刘昌祚沉声吩咐道:“你立即去宣德门告诉他们太皇太后已是请皇太后处分军国事,让他们速速退兵。�
刘昌祚离去后�
章越整肃衣冠,向殿中的向太后与天子深深拜下:“臣罪该万死!�
向太后道:“章卿今日之举,乃子仪匡唐,何罪之有。�
章越仍伏地不起:“臣请辞相位。�
天子道:“朕亲眼所见,若非章卿定乱,局势早已不可收拾。章卿不必再辞!�
左右内侍扶起章越后,他缓缓道:“蒙皇太后,陛下有言,臣奉旨而行。�
“臣斗胆进言请陛下,皇太后依臣所请,召王安石,文彦博,冯京为平章军国重事,共商国是。�
向太后道:“如卿所奏。只�.“她略作迟疑,“之前罢黜大臣是否起复?�
章越道:“臣以为之前所罢的蔡确、韩缜、吴居厚、吕孝廉、贾青、王子京、张诚一、蹇周辅不用起复。�
“至于其他大臣请皇太后和陛下圣裁。�
向太后凝视问道:“章卿,国是以后将何处何从?�
章越肃然地答道:“启禀皇太后,陛下,先帝雄才大略,然亦有未尽之处,人谁无过,改之即是。朝廷可述先帝其志而不必完全述其事。�
“新法旧法之中似司马光,吕惠卿二人各执一端,所行之事皆是偏颇激进,可以用一时不可长久。蔡确,章惇虽为务实之臣,并尊先帝末命,有调和新旧之意,但威望不足,不能服众,难以团结上下。余臣瞻前顾后,见识浅薄,能为不敢为,为之不知其所为。�
“臣以为新法旧法之论以后不宜再提,党争之事割裂朝堂,以后选拔官员当以明明德为要。�
天子问道:“章卿,何谓明明德?�
章越温声解释:“回禀陛下,与一道德,一好恶不同,明明德出自大学,臣以为可用‘只筛选不改变’来阐述,作为朝廷以后选拔人才之策。�
“大浪淘沙,择其善者而从之即是。�
天子道:“朕明白了,这是儒家与法家之别。�
章越继续道:“至于司马光言要息兵以富民,臣不能苟同。�
“此论对内放弃变法,对契丹党项软弱退让,二者皆失,则国亦失民亦失。唐太宗的贞观之治,既厉行节约,休养生息,整饬吏治,又灭突厥,吐谷浑,伏薛延陀,高句丽,武功全盛,此二者兼得,国家亦得。�
“先帝遗命灭党项,复幽燕,续新法。此乃先帝本意,也是先帝为之而未能成之事。臣请皇太后,陛下效此而为,如此宫中府中可为一体。�
向太后和天子徐徐点头�
正言语间,内侍匆匆入殿,喜形于色:“启禀皇太后、陛下,乱兵已退!其首领十余人自缚宣德门下请罪!�
向太后和天子都是大喜�
向太后长舒一口气后对章越道:“善后事宜,全赖章卿了。�
章越肃然拱手:“臣必竭尽所能。�
向太后微微笑道:“国事以后也要托付于卿了。�
…�
宣德门�
日已近午,而这时北风大起,元丰年末最后一场雪已是落下�
吕公著为首的大臣们都已是聚集此处,宫墙上都是禁军驻守�
朔风卷着碎雪扑打,百官们仍是静候观望�
阎守懃手捧两道圣旨而出�
“有诏!�
众臣子们慌忙拜下�
阎守懃手持诏书趋前嗓音穿透寂静�
门下�
朕以冲龄嗣位,仰承先帝付托之重,夙夜兢惕,惟惧弗胜。太皇太后高氏圣体违和,御医累奏宜加调摄,暂释庶务。然军国机要,不可一日暂旷;朕年尚幼,未堪独断万几�
皇太后向氏,温恭淑慎,德备坤仪,昔在先朝,常赞其明达政体、协赞内治。今特命权同处分军国重事:凡三省、枢密院常程政务,悉听裁决;其边防急务、六品以上除授,仍与两府大臣集议施行�
俟朕春秋十五,即行亲政�
布告中外,体朕至意�
跪拜在雪中的大臣们知悉后皆是恍然�
刘挚等人面上惊怒交加,而梁焘闻言更是喉中一甜,几欲呕血而出�
而韩忠彦等人虽早有预料,仍是大喜�
身为百官之首的吕公著道:“臣领旨!�
圣旨是黄麻或白麻,可不经中书下发,但事后必须宰相补一道手续确认�
吕公著确认圣旨之后,百官才跟着拜受�
片刻后阎守懃取出第二道诏书�
…�
此刻深宫之中�
章越擎伞缓缓步出�
章越望着漫天飞雪飘来,白日入宫时雪后初晴,现在又是一场风雪降下�
他忽而驻足,远眺殿宇连绵,掌中飘落的雪花,转瞬消融�
飞雪中章越漫步在皇宫中,有等遗世独立�
一人立于岁月长河之上,笑看风云�
过往多少惊才绝艳之人,那些流星般划过夜空的对手,光芒一时的英雄豪杰,在自己面前一一沉寂,悄然�
他仿佛听见冰层下黄河奔涌的轰鸣声,那是伪夏兴庆府的方向�
岁月长河浩浩荡荡,不舍昼夜,不知不觉自己已身立潮头,回首处是千山肃立、万军俯首�
雪下得愈急,风卷着碎雪扑打在武英殿的匾额上�
殿中数十内侍正将那幅三人高的《熙宁开边图》又重新悬挂�
章越看着大殿百感交集,恍惚又见那每个深宫寒夜中持烛夜观的那个身影�
那副图上所涂的色块,还有‘复汉唐旧疆’的御批朱笔�
而今唯余自己独立风雪�
章越想到这里负手兴叹,飞雪扑入眼中�
…�
朔风卷着碎雪扑打在朱漆宫门上,百官随着吕公著起身,靴底碾碎薄冰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�
阎守懃手持第二道诏书踏前一步,声如金玉相击:“有旨意——�
宣德门下顿时衣袍翻卷,数百官员再度伏拜�
“门下:
朕绍膺骏命,祗荷先帝之托,夙夜兢业,惟惧弗胜。魏国公章越,器识深茂,风猷宏远,秉忠贞之节,负经济之才。昔在先朝,参赞枢机,屡陈嘉谟;及受顾命,翊戴冲人,克彰翊赞之功�
今特授侍中兼尚书左仆射,主判都省,提举详定各司敕令。仍赐推忠协谋佐理功臣,勋封如故。其军国重务,悉听裁决;六品以上除授,与枢密院同议施行。�
诏书声穿透风雪,当念到“特授侍中兼尚书左仆射“时,数名官员已是跪不住了�
“於戏!股肱良哉,庶绩其凝。尔其弘敷先帝之志,懋建中兴之业,使朝无秕政,野有颂声�
布告中外,咸使闻知。�
众臣听前后两道圣旨似有矛盾之处,其实不然�
此乃前后有序之制。第一道圣旨高太后将权力交给了向太后,第二道向太后又将大权下移至章越�
朝廷对章越的信任和器重可见一斑�
此番宣德门前宣麻拜相播告百官,意味经过一年的纷纷扰扰,朝堂上重归正规,再度回到元丰之政�
吕公著亦道:“臣领旨。�
再向吕公著下拜后,百官随之�
但见数百名官员伏地如潮,雪粒沾满袍袖�
而侍御史刘挚等人闻旨后,此时此刻也唯有不情愿地下拜,不由对左右道:“太皇太后何在?�
“吕公不面圣后便接旨,何尝大意。�
“我要面驾!�
刘挚大恨吕公著不作反对,便接受了敕命,不过他之言无人理会�
…�
正在一道瘦削却挺拔的身影从宫门处步出,众人皆知对方正是在福宁殿内与两宫太后定下乾坤而出的章越�
身着紫袍玉带章越目光如炬,扫过面前黑压压的百官——此刻的他,已是礼绝百僚的当朝侍中,文臣之首�
吕公著率百官行礼道:“拜见侍中!�
以吕公著为首的数百官员齐声见礼,声震九霄�
章越方欲言语,就听得官员道�
“鄜延路急报!�
“党项国主李秉常亲率大军犯我米脂寨!�
百官骤然变色�
这两年来在朝廷‘息兵以富民’的大政方针下,屡屡将章越当初熙河路拓边之事,解释为‘躁于进取,惑误先帝’或‘非先帝本意’,打起这等旗号曲解,下令‘首戒边吏,毋得妄出侵掠,俾华夷两安’�
党项国主李秉常也看出宋朝试图进行战略收缩的意图,一面遣使屡屡请复疆土,一面主动率军进攻,打算以‘先斩后奏’的方式,夺取宋朝领土作为事实�
面对契丹索要岁币继好,李秉常表面遣使纳贡,朝廷都觉得可以接受,禁止边将主动出击,只允许进行消极防御�
听着奏报,众臣心底一凝�
但见这名官员禀向吕公著,吕公著对对方道:“如今朝廷是侍中定国是!�
对方一愣连称不是,向章越重新奏报道:“鄜延路急报!�
“党项国主李秉常亲率大军攻米脂寨!�
章越立即道:“命鄜延路经略使徐禧率军御敌,力保米脂寨不失!�
此言一出,仿佛冰雪融化一般,永乐城之战后,朝廷对党项方面已是沉寂了近两年�
如今烽烟又起�
魏公一声令下,鄜延路的边军必将给予入寇之敌回击�
百官支持新法的官员闻言,无不振奋,一扫眉宇间长久积蓄的阴霾�
其余官员也可以明确地感受到,从今时今日起,朝堂上的风向变了!
从此以后,朝廷对党项,契丹再也不是唯唯诺诺,忍让退缩�
不必再忍辱负重,我大宋炎炎赤旗,势将布于天下�
“谨遵侍中钧旨!�
这名官员含着泪应了,迅速飞奔离去�
章越看着这一幕,想起比起第一次拜相时忐忑,如履薄冰,如今再度拜相的自己,大可不必重头再来。仅说面前数百名官员,泰半都受过自己的恩惠或是提拔�
之前五年宰相,八年执政,门生故吏早遍布朝堂上下!
又没了高太后的肘制,今朝大可放手而为�
想到这里,章越振袖负手前行,吕公著稍作迟疑,终是落后半步。这个细微动作如同号令�
百官左右分开,劈出一条道路供章越出宫�
随即李清臣,张璪等宰执跟在吕公著,其余官员纷纷列队相随。两侧官员如潮水分开,又似百川归海般汇入队伍�
但见章越身后的队伍越行越长,直出宣德门,数百名官员卷袖而行,恍如一条长龙,浩浩荡荡出宫而去�
队伍越长越长,如长龙入云,仿佛要冲破天际�
城门内外的殿前司的持戟肃立班直皆捶甲行礼�
铁甲相击声如战鼓,枪尖寒光连成一片�
班直都心道,章相公迟早有一日会带着他们平党项,收幽燕�
迟来的官员见此一幕,纷纷候在门边,等章越过后,又加入了队伍之中�
队伍更加壮大�
刘安世默然走在队伍,对一旁的刘挚和梁焘道:“大势人心都在魏公一边,我等再不辨明,迟早会落于众人的后头。�
刘挚和梁焘明白,他们这位好友,同为司马光旗下的铁杆,已然顺应时势作出决断�
他们不能反对,他们知道司马光召回的旧党,如刘安世这般之想的人不在少数�
王岩叟问道:“你当真信魏公可以带尔等,灭党项,收幽燕!�
“这是太祖太宗都没办到的事。�
看着城楼上落下的雪,刘安世道:“以往或不信,而今日我信。�
刘挚愤慨道:“章三利用蔡确章惇余党,激起兵乱,逼太皇太后退位。�
“这等乱臣贼子,便是灭党项,收幽燕,又有什么可值得称道的。�
“青史必骂之!�
刘安世闻言一笑�
…�
等百官皆出了宣德门后,章越停下脚步回望宣德门城楼下的百官�
章越对百官道:“明日都堂议事,同商庶政,共议国是!�
“拜托诸公!�
人群散去时,吕公著玄色貂裘上已积满碎雪,这位三朝元老拱手道:“侍中终得龙跃云津,吕某请骸骨归�.�
章越拉住吕公著的手道:“晦叔,这是哪的话。�
“我刚回庙堂,你这时离我而去。�
吕公著黯然道:“吕某主张上与侍中相左,怕是难以坐下,一起共商国是。�
章越道:“国是何物?《尚书》云'谋及卿士,谋及庶�',岂是独夫可断?�
“出于众人之口,议于庙堂之上,哪有一人独断的道理。�
雪粒扑打在二人交握的手上�
吕公著摇头道:“我与君实都不是恋栈权位之人。�
“立于朝堂上能为天下苍生说几句实话,进几句忠言,足矣。�
章越知道,吕公著不计较自己绕过对方擅自制诏,也可以在之前拜相宣麻表示拒绝�
吕公著都没有表示出任何不悦,他对国是始终以大局为重,没有自己私心,果真是仁厚之人�
吕公著道:“吕某之前在朝时,多有耽误侍中大事,还望侍中海涵。�
“还望侍中看在吕某的薄面上,对朝堂上那些反对新法的旧臣网开一靀�
原来吕公著意在如此�
章越顿了顿道:“以后旧臣们表态不再妄自诋毁新法,我不会追究。�
吕公著道:“侍中,你要继先帝遗志,灭党项,收幽燕,我不反对。�
“只是这钱从何来?�
“我与君实抨击新法,是不愿朝廷为了‘收服汉唐故疆’的这等宏愿,再苦一苦百姓了。�
章越看向吕公著笑道:“吕公,我非仓促继相位后,才谋划大事的人。�
“这些事情我早了然于胸,容我与你细细道来,你与我参详参详,再定去留之事好不好?�
吕公著见章越如此言语不由一愣道:“若侍中说得有道理,吕某当然愿助侍中一臂之力,名垂青史之事,谁不愿为之。�
章越抚掌大笑道:“那我就当晦叔你答允了。�
吕公著面对章越的自信,也是不由莞尔,始信章越弥合新旧裂痕的胸襟�
章越拉着吕公著道:“我们今夜秉烛夜谈,再来些上等斋菜。�
“吕公从漫长的史书而论,儒家法家皆有可取之处。�
“道家早就告诉你了,这道就在太极图中,高而抑之,低而举之。反者道之动。�
“几千年来老祖宗告诉我们,儒家法家就如同太极图中的阴阳鱼在不断的切换中。�
若加上时间的维度,太极图中间的那波浪线,就好似一条长长的波形图�
“儒家法家,要么是处于波峰要么是处在波谷,在阴阳变化中,随着历史长河滚滚向前。�
“易经说了,一阴一阳谓之道。我汉家制度,始终是霸王道杂之。�
但见章越一收一放间,让吕公著目光看向远处�
风雪中,章越与吕公著边走边聊,二人的随从都牵马跟在他们身后�
无论吕家的随人还是章家的随人,都打心底地相信唯有章越一人,能拉着旧党和新党一起坐在一起商量,消弭分歧,共定出新的国是�
PS:本章部分参考自《绍述压力下的元祐之政》�
由书友小号也要有气势提供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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